温润到天青

对宋人来说，喝茶品茗，已不仅仅是止渴解乏了，而是在生活中营造一个美学范式。

什么是美的生存？黑格尔说，就是美的理念的感性显现。

茶之口感，茶之汤花，甚至茶烟缭绕的姿态，都是宋人饮茶时的一种审美体验。沉浸在淡雅微苦的茶性格调里，宋人对茶之器的审美要求也越来越趋于素雅之风，甚至对茶道具的品质几近苛求，而汝窑就是宋人美的理念的感性显现。

据说北宋末年，汝窑开始烧造自己的品格。南宋叶寘在《坦斋笔衡》中说：“本朝以定州白瓷器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造青窑器，故河北、唐、邓、耀州悉有之、汝窑为魁。”这就是说，从北宋宫廷开始，上流社会对瓷品有了新的追求，比起阳光下耀眼的釉光，他们更喜欢内敛而又温润如玉的光泽。

因为是宫廷所需，汝窑烧造的起点很高。依旧是南方越窑青瓷的底色，再掺以玛瑙粉以及含有一定铁质的细腻胎土，因水而凝结，凭火而坚固，出窑而惊艳――“雨过天青云破处”的惊艳。

不为倾倒一时，流芳遗韵清绝古今。今人爱之，捧之仿之，唏嘘之间，早已风靡各大窑口，再传递到雅致的茶桌上。

紫口铁足，是今人烧造汝窑的上品。内胎以龙泉铁胎泥为油性最足，汝窑釉因各有配方而个性纷呈，但烧造温度以景德镇1380度强的高温，成就了最好的汝窑精品，出品虽低，但品质直追宋朝。

雨过云破，天青如洗，是这一款汝窑盖碗给出的心境，其铭：雨霁，是窑口的心得。望之若清水出芙蓉，摩挲似滢厚堆凝脂，水击有磬音袅袅，釉面因明暗而波光粼粼，真乃温润到天青。

温柔敦厚如诗，底蕴却藏有另一种境界，那是“釉崩”之刚烈，“开片”之灿烂，如丝如缕，为茶汤的呼吸浸润绢锦般的肌肤而开出千丝万线；如箫之低吟、琴之弦诵，为茶烟飘过玉体的抚慰而开出越女的清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是越人歌，滑过山岚，驻足在雨丝风绪中的温情。

端起盖碗，入定空山新雨后的茶园，汤花润手暖。掀开碗盖，满开的命运线，盛满了往事痕迹，最忆茶烟朦胧的唇，齿香依旧温润。

它算是汝窑之大器了，紫口铁足水洗，铭：天雪。玉润的面庞，隐藏着窑火的热恋，却融化不了“天雪”。那是高温煮开了稠密的釉水，若隐若现的气泡带出寥若星辰的恢阔，又似满天细雪，空寂辽远。恰有一颗不甘寂寞的流星滑过天际，留下一点刻骨铭心的胎记。一颗铁质冲破汝釉的甜蜜，宣喻着它的出身，带有宋朝宫廷范儿的气质，雍容典雅，淡定高远。

天青如玉、开片如丝，汝瓷烧造丰满的个性，恰好呈现了丝玉的美好，温柔、谦谨、飘逸、刚烈，品瓷如品人，真是造化亦化人。

 ~选自《青花里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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