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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修断袍袁世凯

刘刚   李冬君

1、严修诀别旧朝庭

 小皇帝溥仪即位了,其父载沣监国。载沣是光绪之弟,一上台,便向袁世凯开刀。不过,这一刀没有砍在头上,而是砍在脚上,下诏让袁世凯患足疾,回家养病。

于是,袁氏仓皇出都,旧识熟稔齐喑,唯独严修作狮子吼,向载沣上疏,请明示袁世凯功罪!力争无效,没人睬他。严修仍去为袁世凯送行,相视无语,揖别。

《时报》诬蔑袁世凯,严修竭力劝阻袁氏子袁云台,诫其慎发议论。小不忍则乱大谋,大谋是什么,是宪政么?

严修严持君子无党,却为宪政卷入党争。严修请袁云台带信,并送豹皮坐褥一对,香胰两匣,官燕,普茶,蜜饯等物,慰问袁氏。

可载沣还不罢休,恨及严修,召见他。严修入宫,先到兵部报房小坐。随后,入清门,出月华门,进遵义门。门内北房三间,东门军机大臣先在,于西门少候。军机下,严修入。先向御座一跪,再入东暖阁,肃立。

一见面,载沣就说:论学务者大都揣摩迎合,本王实不为所动。随后唠叨不止。

两日后,张之洞告诉严修,是因为他提出小学课本要与立宪相合,惹恼了载沣。严修一叹:朝廷言立宪,而政府不做,将来如何结局?

不久,载沣又命张之洞传谕严修,斥责其“礼仪生疏”。张之洞告诉严修说:摄政王只是连连说“严修于礼生疏”,然后又迭语重复“生疏”二字。

原来,严修带领游学生进见,完毕,即奉上谕:本日学部带领引见,侍郎严修、宝熙奏对错误,殊乖体制,均着交部察议。

袁世凯离京时,宝熙也去送行了,所以也难逃干系。一周后,吏部察议下来,罚俸半年,“系公罪,应否抵销?奉旨,不准抵销。”

人心惶惶,张之洞、宝熙俱告假,严修也萌退意。他游宦京城,本不为官,又不图钱,开销用度均以家资贴补。他拿自家盐业作抵押贷款,来应付在京城为官的巨大开销,成为家族经济的一大包袱。

任职学部,为立宪而来,立宪无望,不如归去!他决定辞职了,辞职前,他还要办一件事,与外务部会奏“赴美留学办法折”,设游美学务处,在北京西郊清华园旧址建肄业馆,即清华学校。

招收第一批留美学生,630人报考,连考2天,发榜时,仅录取了47人,其中有两人,金邦正、梅贻琦,为南开中学毕业生。他很欣慰。

然后他向荣庆尚书请假回乡扫墓,荣庆明白他苦衷,“请假修墓折”一奏即准。严修从此诀别旧朝廷,去了一块心病。

2、严修为南北和谈奔走

严修诀别旧朝廷,适值武昌起义爆发,北洋新军惟袁世凯马首是瞻,清廷也只能任命袁氏为内阁总理大臣,“皇族内阁”解体。上谕袁氏迅速来京,推行君主立宪主义,颁布《宪法信条十九条》。

事过境迁,现在连立宪党人也对立宪这条破船也嗤之以鼻了。当时最大的政治,莫过于清廷退位,此为天下共识。

有人劝袁氏取清而代之,袁审时度势,以为有五不可:

其一,袁氏本人不肯从孤儿寡母手中取得政权;其二,旧臣尚多,其势仍在;其三,北洋军将领无此思想准备;其四,清廷禅让,袁氏只能得半壁江山,而长江以南则难以问津;其五,南方民意尚不清楚,需以议和投石问路。

因此,袁氏所定的步骤是,先维持清室,次行君主立宪,再论民主共和,以民主共和逼清帝退位而自为大总统,“终由稳着走民国一途”。

汪精卫、李石曾来访严修,三人当晚进京,见杨度,由杨度引见袁世凯。罗瘿公致梁启超书云:汪兆铭自共济会后,时来往京津之间,先由严修介绍见袁。

袁对汪说:国民会议,我极赞成,惟我站之地位,不便主张民主,仍系主君主立宪,万一议决后,仍系君主多数,君当如何?汪答:议决后我必服从多数;惟以我观察时论这趋向,必系民主多数。如议决民主,公当如何?

袁说:既经议决,王室一面我不敢知,我个人必服从多数。于是,“国事共济会”应运而生,主张南北停战议和。

与汪会谈后,袁氏新内阁便出台了,在新内阁中,袁氏任命严修为度支大臣,相当于财政总长一职,严修坚辞。袁氏又专差送来急函告知严修,朝廷委其为全权大臣,赴南方讨论议和大局。严修立刻复函,申明自己不任官差,决不受命。于是,改派唐绍仪。次日凌晨四点,袁又来电,请他与杨士琦任和谈参赞。

其时,袁氏欲与南方谈判,严修为中介,是最合适的议和大臣人选。但严修已绝意仕途,袁氏也无奈。

当时,“非袁莫属”论流行,不仅立宪派和北洋军这样认为,连革命党人也如是观。黄兴表示,如袁赞成共和,决举其为中华民国大总统。

汪精卫也认为,袁氏雄视天下,元首非其莫属。孙中山则断言:以功以能,首推袁氏。辛亥革命成功,其因素有三,同盟会居其一,立宪运动居其一,新军起义居其一。三大因素中,袁氏有其二,而孙中山居其一。

3、严修反对袁世凯当大总统

其实,真正了解袁氏的是严修。李石曾主共和,以为袁氏为共和总统亦未尝不可,而严修主立宪,以为袁只适合为总理,不可为总统。

严修说,若袁氏为共和总统,将有害于己,亦有害于国。后来发生的袁氏复辟帝制的事实,证明了严修所言确为先见。袁氏本无共和思想,而甘为共和总统,是欲以共和之名,行其禅让之实。

袁氏先举起立宪的旗帜,以责任内阁逼摄政王载沣退位。再打着共和的旗帜,以南北和谈逼清帝退位。袁氏为总统,又请严修出任教育总长。

袁氏这回一而再再而三来请,严修便找了个借口,带着袁家诸公子到欧洲去办理留学事宜了。对于袁氏,他国事不参与,家事则尽力。

在欧洲,严修暂时避开了袁氏,而注意到市政问题,指出市政应与教育并重,主张中国仿行外国市政,“当自天津始。”他批评国内言时事者,最喜以法兰西革命与中国并论,对于法兰西市政却视而不见,只讲革命,不讲市政,只有党争,没有城建。

袁氏几番电催严修回国襄助他大政,但这个“面软之人”,原则性强得几乎不近人情,坚辞,这使他与袁氏“搞共和”划清了界线。

袁氏“搞共和”得寸进尺,先是将内阁制搞成了总统制,然后,将自己搞成了终身总统。这还不够,他还要改变国体,将民主搞 成君主。

梁启超约会严修,告诉他,前些天,袁氏父子约他于京郊汤山会面,杨度作陪。当言及共和制不适于中国国情时,袁克定即向梁征求变更国体意见。梁吞吐道:我平生研究政体,很少涉猎国体。

第二天,梁便携一家老小来天津租界了。袁克定送走梁启超后,仍在汤山接见梁士诒。他直问梁士诒,是否肯助他行帝制。梁士诒不敢异议,当即召开交通系会议,声明:赞成帝制则不要脸,反对则不要头,何去何从?全体表决后,一边倒向袁克定,要头不要脸。

可一向不问袁氏“国事”的严修,这回不要头了!他进言:为大总统计,不改国体而亡,犹不失为伟人;改而亡,则内无以对本心,外无以对国民,上无以对清列祖列宗,下无以对千秋万世。

进言后,袁氏无回音,严修决定面谏。家人惶骇,恐有不测。他坦然曰:为大局弭乱源,为故人尽忠告。生死无惧矣!严修见袁氏,果然话不投机。

严修旗帜鲜明:若行帝制,则信誉为妄语,节义为虚言;为之则各派人士,相率解体。袁氏根本听不进去,暗示严修应该退隐。严修绝不妥协,断袍绝交,挥手而去,与袁家不复通问。他以传统士人气节,捍卫自由民主尊严。

梁启超也发言了,《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斯文一出,各报转载,世人传诵。严修大为感动,致函梁启超,称该文,“为中国第一人文字”。

袁氏做了83天皇帝,严修阅报,知袁氏已宣布取消帝制,一大早就起来,乘火车前往北京,在中南海见袁氏,劝袁氏为国家计、为个人计,都应辞去总统一职。他一向认为袁氏不宜于做总统,不如就此交了总统的差。

但袁氏仍抱有幻想,自以为取消帝制,还能继续做总统。他宣布恢复责任内阁制,还想着大总统做不成,做个小总统也行。可为时已晚,他已无讨价还价资格,越贪位越被人看不起,连他的老部下也觉得他丢人现眼。冯国璋就劝袁氏敝屣尊荣,亟筹自全之策,令袁绝望。

袁的大限已到,口述遗嘱:总统应该是黎元洪。我就是病好了,也准备回彰德了。可回去的却是他的灵柩。

严修由北京赴河南彰德,送灵柩入穴,行三鞠躬礼。一代枭雄,悄然入土,惟二、三知己,于风尘中吊祭。

《中国经营报》专栏2014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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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君

李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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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任教南开。著《文化的江山》《通往立宪之路》《落花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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