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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走出中国样式

李冬君

 

工艺上,樱花作为装饰纹样登场,比文学更迟些。

尤其在染织方面,纹样活动,始于飞鸟(公元538710年)、奈良(公元710794年)时代。

当时,文化向中国一边倒,染织技术和纹样,都追求中国样式,把中国纹样,原封不动地拿来使用,而日本人自发的感性特征,却消失了。

那时的饰物上,常有鸟啄花的图样,读作“花食鸟”,不仅花被想象、理想化了,而且鸟亦如此,都形似长尾鸟和鹦鹉,在现实中很难见到。

其实,日本人不太喜欢用这样的抽象来简化事物,他们不擅此道。

而这恰恰是中国纹样的特征,以象征主义的抽象表现形式,来行道德和政治教化功能——“文而化之”,简化并教条主义了美的具体存在的形式。

以树和花为例,审美之眼,往往大而化之,忽略眼前的具像,而去求其理想像。如四君子之梅兰竹菊、岁寒三友之松竹梅,以及象征富贵的牡丹、芙蓉和被视为瑞木的梧桐等,花草树木皆被赋予了道德意义,道德评价主宰审美。

总之,中国样式的真善美,是知性活动和审美活动,跟着道德观念走。

日本人看樱花,渐渐摆脱了中国样式的影响,扬弃了善的理念,而完全基于樱的审美特征:五分开、七分开、满开、花吹雪、叶樱及红叶等。

樱之美,在于具体入微的细节,随朝夕变化,而呈现的美色,人以不同的情绪,来描绘樱的细节变化,就要走出中国样式,与实物进行比较。

中国样式的理想像,以永恒为目的,被渴望具体美的日本人放弃了。自然里,美很具体,无须永恒,当下即是。日本人重视眼前,关怀身边,以短暂的审美体验,代替对永恒的期盼,瞬时的美感,活泼而自然。

平安时代,日本民族精神,从中国文化的束缚中松动了。绘画中的花鸟,几乎抹拭去了所有中国要素,变成了纯粹写实,回归自然,自由了。春天的绿植虽然幼稚,却也在如实的表现自己,而非作为道德观念的喻体,逃避善,而趋于美。

一度被中国文化封闭着的日本人的形而下的感性意识开放了,很快就完成了绘画纹样与自然对象的同位,形成了向自然原型靠拢的艺风。

桃山时代,日本人确信满足其审美要求的是花瓣,在表现形式上,用了俯瞰性的观察方法,尤其在“唐织”上看到的樱花,自由而快适。

而江户的名所旧迹,樱花大都取材于《源氏物语》和《伊势物语》,有叙事倾向,不再观察一花一叶,而是着眼于樱树全体,有花有叶,有干有枝,荣枯随时,宛如叙事,有头有尾,好似物语。

樱花之拂晓,樱花之迟暮,此一根,彼一株,叶下,残留小花,花质淡泊、素朴,野一朵,野一茎,透出一点原野美。后来日本人更稀罕山樱,走在山上,山里的樱花,野得美哉!

樱花带着日本人摆脱了中国式审美的影响。

 《新京报》2013年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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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君

李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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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任教南开。著《文化的江山》《通往立宪之路》《落花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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