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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子与第欧根尼

                    李冬君

有人将庄子与古希腊哲人第欧根尼相比。

两人同时,一个在东方,一个在西方,一个喜好在河边钓钓鱼,一个喜欢在街上晒晒太阳,在同一个天空下玩耍。

两千年前,第欧根尼在科林斯城的一条街道上,邂逅了亚历山大,那时,他躺在木桶里晒太阳,无视这位希腊化世界之王。王自报家门:我是亚历山大。他躺着回答:野狗第欧根尼。

帝问:我 能为先生效劳吗?他说:不要挡我的阳光。帝又问:难道你不怕我吗?他反问:你是什么东西,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帝说:当然是好东西。他说:有谁会害怕好东西呢?

帝叹曰:我若非亚历山大,即为第欧根尼。

有人说,这是哲学家王与哲学家公民的对话,也有人怀疑:那野狗是公民吗?他似乎没有身份,是个漫游的乞者。

庄子有文,名为《至乐》,何谓“至乐”?无为之乐也!第欧根尼晒太阳就是至乐,而亚历山大征服世界则不是。

征服世界是有为,征服者的快乐,是有为之乐,还算不上至乐,不过,那时就有人说,整个希腊化世界,惟有两人快乐,一个是无为的野狗第欧根尼,一个是有为的王者亚历山大。

庄子说,富贵寿善本为乐,可富人有钱多患,贵人有权反惧,寿人久忧不死,是何苦呢?善人救世不自救,又怎能为善?

有为之乐,不过尔尔,还不及杨朱的“为我”之乐。

杨朱“为我”有二,一为个人权利意识,此为惠施之乐;一为个体生命意识,叫“全生葆真”,这是庄子之乐。

庄子这样说,也这样做,自得其乐,可第欧根尼看起来比他更快活,因为庄子还有家室,还要养家,而第欧根尼则单单一行乞者。

像第欧根尼那么庄严的行乞,惟佛陀可比,以哲学行乞,不亚于亚历山大打败波斯,两个王者,一个战胜了敌人,一个战胜了自己。我们没有亚历山大那样的王者,也没有第欧根尼那样的哲士,可我们有庄子,不要出家,不用行乞,在日常生活里,将人的尊严高举。第欧根尼独行,如世界屋脊,庄子普世,天地间无际。

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的乐趣,那就是用哲学来抬杠。第欧根尼与柏拉图抬杠,庄子与惠施也抬杠。

第欧根尼来到柏拉图家里,踩着柏家的地毯说:

我这两只脚啊,踩在了柏拉图的虚荣心上。柏拉图说人是双足无毛动物,他就把鸡的羽毛拔光,拎起来,说:这就是柏拉图所说的人。对于柏拉图的理念论,他说:我看见了桌子和杯子,可是柏拉图,你说的桌子和杯子的理念,究竟在哪里?

惠子暗讽庄子无用,说:魏王送我大瓠种子,我种它,结果有五石重,用来盛水,太重了拿不动;剖开来做瓢,太大了无所容。这又大又沉的东西真是没有用,与其留着它,还不如砸了它。

庄子说:你这五石之瓠,何不放入江湖当船使呢?

惠子又说:我有大树,叫樗,树干拥肿,树枝卷曲,立在路旁,连木匠都不看它一眼,一如你那些大话,大而无用。

庄子说:你有大树,何患无用?种它在无何有乡,广莫之野,放牛羊卧其侧,种花草于其下,因其无用,方能存活自在啊!

庄子又赢了。二子相辩,何以庄子老赢?那是因为惠子无书,庄子书在,当然都是庄子赢了。

《新京报》2013年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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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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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任教南开。著《文化的江山》《通往立宪之路》《落花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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