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思想的国家，必然会强大，因为思想者，都是强者。

思想者们热爱自由，他们会拒绝出仕，但他们不会拒绝为国家出力。稷下先生“不治而议论”，可没有人比他们更愿意为国家效力，淳于髡抱定不出仕，一旦国家召唤，他从不推辞。

其貌不扬，据史载，他“为人短小”，却常为齐国出使，雄赳赳，如伟丈夫，滑稽多智，虽晏婴亦不能过之。

有一次，他出使楚国，楚王见他矮小，就当面耻笑：齐国没人了吗？为什么要派先生你来？你有什么特长呢？

他说：我有腰中剑，专取不义之王的首级。

楚王慌恐，连忙说道：我不过跟您开开玩笑。

楚国联合魏国，侵犯齐境。威王让他携黄金百两、驷车十辆，去赵国送礼，请求救兵。他仰天大笑，将系帽子的带子都笑断了。威王说：先生嫌礼物太少吗？他说：怎敢嫌少。

那你为什么笑，难道有什么笑话吗？他说：今天，我从东边来，见路旁有人拿一只猪蹄、一杯酒在祷告：高坡上收的谷物盛满我箩筐，低地里收的粮食装满我车辆，让所有米粮都进我粮仓。我见他拿的祭品少，而祈求的东西却很多，所以忍不住笑。

威王听了，把礼品加到黄金千镒、白璧十双、驷车百辆，淳于髡一到，赵王就发精兵十万，战车千辆，楚连夜撤兵。

他不光会送礼，还会收礼。商业化原则，是齐文化的精髓。《战国策》卷二十四“魏三”曰，齐欲伐魏，魏使人求他，献上“宝璧二双，文马二驷”，他收了，入说威王：楚是齐的仇敌，而魏是齐的朋友，放下仇敌，去打朋友，名声不好，还很危险。

事后，有人揭发他，王问：听说先生接受了魏国的玉璧和宝马，有这回事吗？他从容回答：有啊。那你为什么还要为我出主意呢？他答道，您不要考虑我应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而要考虑我的建议对国家有利还是不利，只要伐魏对国家不利，你就不要去做。至于魏国，他们是杀了我，还是贿赂我，都不关您的事。魏国杀我，您有什么好处？魏国赏我，您有什么损失？我的建议，使您免去了“伐与国之诽”，使魏国“无见亡之危”，使“百姓无被兵之患”，而我“有璧马之宝”，一举数得，于您何伤？

对于他的说法，后人多以为是强词夺理，善言辞而已，对于他作为自由人的独立精神，缺乏应有的了解和敬意。

须知，他与魏人往来，并非国家外交，他给齐王提建议，也不是职务行为，他只是作为国民一分子，在尽自己的义务而已，不存在渎职问题。他个子虽小，精神强悍无比，在楚王跟前，他不畏强权，敢以一死捍卫自己人格的尊严；在齐王跟前，他光明磊落，面对王权的拷问，他坚持了高贵的独立之精神。他从社会底层奋斗起来，先是作为“髡奴”，后来作为“赘婿”，在被人唾弃的命运里，就靠着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解放了自己。

《新京报》2013年7月9日

《新京报》专栏－－文化好东西（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