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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东与西

李冬君

在中国思想史上,子产是孔子的先驱,时代的先知。

春秋时,郑国是新政发动机,孔子谈仁政,就以子产新政为样板,赞美子产“有君子之道四”,这些话都在《论语》里。孔子的理想,是成为周公那样的人,辅明王而行王道。其次,则如管仲之遇桓公,能以霸业渐进,而行王道。

然而,切合实际的,是象子产那样治理一个千乘之国。子产铸刑书,晋国叔向批评道:为了防民起争心,先王想方设法,尚且防不胜防,而你却要立刑书,有了刑书作依据,民知争端,礼就没有用了,郑国要乱了。子产回答说:立法是为了救世!

执政头一年,国人不理解,恨得咬牙切齿骂子产:计算我家财产来收费,丈量我家土地来收税,有谁来杀死他?我也要参与!三年以后,国人都改了口,说:我有子弟,子产来替我教诲;我有土地,子产来教我开垦;子产如果死了,还有谁能继承他呢?

郑人游于乡校,对子产评头论足,有人要毁乡校,子产说:让他们说吧,“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他们都是老师。孔子听了这番话就说“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当时郑有七个大族,号称“七穆”,而子产居其一。子产执政,是由其它六穆推举的,其地位,很有些象梭伦改革之前的希腊城邦首席执政官,颇有贵族寡头制的味道。他本可以如齐之田氏、晋之三家,可他作了另外的选择,做一次民主尝试。

子产约与梭伦同时,略早于克利斯梯尼。其政治改革,不及梭伦,也难与克氏并论,但称为一次民主尝试,并不过分。《梭伦法典》和子产刑书,都是贵族反对贵族而产生的民主。

可忌妒,是人的天性,在这一点上,民主制尤甚。在幼稚的民主制里,忌妒产生僭主,平等导致专政,群众的自由往往培育出独裁者。梭伦走了,庇西特拉图成为雅典第一位僭主。

他把公民召集到广场,统统解除武装,要求代表他们行使权力。他与梭伦一样,有着民主的思想,这使他的独裁,看起来象法兰西的雅各宾党,采取了激进的人民民主专政,人民以他为荣,称他为仁德之君。可他的儿子继位了,这就意味着世袭王权。

贵族卷土重来,来了克利斯梯尼。他以革命,打倒了庇西特拉图家族,但他并不以革命为合法性。作为革命者,他以革命扬弃革命;作为独裁者,他以独裁反对独裁。雅典人幸运,他们不仅有纯粹的立法者梭伦,还有真正的革命者克氏,用陶片放逐法为了民主而放逐革命,为了合法性而放逐独裁者的野心。

这与儒家的圣人革命观不同,显出了君主制与民主制的差异。君主制是王朝政治,王朝更替以革命推行;民主制是议会政治,通过选举而使政府具有合法性。革命产生人民信托的政权,而选举则产生公民契约政府;人民信托是国家正义的基础,而公民契约则是民主合法性的根源。

东西方几乎同时开始了民主政治的实验,不幸的是,子产的尝试,只有那么一点就停止了,在王权主义的传统语境里,早已解构了这次民主的尝试,使之成为一个王道的例子和一次仁政的回忆。

《新京报》2013年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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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君

李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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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任教南开。著《文化的江山》《通往立宪之路》《落花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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