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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中国梦的自由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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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国梦的自由款式---通往立宪之路专栏

               刘刚  李冬君

    在黑夜即将到来之际,轻轻推开一扇淡蓝漆的小木门,迎面罩棚下的微弱灯光,足够让局促幽暗的疲惫之躯,温暖如春了。

其实是不抱希望的,下午在台大校区打问,几乎都摇头致歉,不知殷海光先生故居在哪里。想着还要到对面的温州街淘书,便一头扎进唐山书店了。

大包小兜地出来时,正是天光融融灯光,黄昏的最后一抹渐隐时分,我的学生林易融赶来接我,说不远处就是殷海光先生的故居,但,是否闭馆就不知了。都到了自由之门了,无论如何都要参谒去!如果自由之门已经关闭,那就对着自由之门作几个揖都是好的。就这样,推开了那扇蓝色的自由之门。

温馨的灯光,洒满了木格窗,透出柔和的光线,牵动了跨着门槛迟疑的脚尖,步如轻云从阴影飘出,奔向镶嵌在木格窗上那沉思而坚定的面庞。

一位容貌姣好、气质文雅的女馆员,站在门边微笑,让你不得不停下失了矜持和礼貌的脚步,很不好意思的说声“对不起”,然后恋恋不舍,欲转身而去。没想到她用很柔软的台北正音,告诉我,虽然已经到了闭馆时间,但是今天下午的讲座课还未结束,您可以进去参观。

我与自由有缘,与思想有缘,与独立精神有缘,我可以登堂入室拜谒先生了。

日式屋居,木格门分隔了四间,分别展示了殷海光先生在台湾二十年的“自由”经历。

一字一句地辨别先生的手迹,思绪触摸血字的震颤,在空气中传导,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自由实体,就在你身边。

涂抹圈点,红笔黑字满纸,夏夜里的汗渍,阴雨天的霉点,已被时间盐渍成斑驳的水韵,如张贴在黄昏中的思想笔记;展翅飘摇,如逍遥于天地间的自由精神的羽翼。什么是思想永恒?什么是精神永在?空气里弥漫着自由的呼吸。

缅怀殷海光先生,必须从《自由中国》开始。

1949年,殷海光先生随国民党《中央日报》撤退台湾,那漂浮在蓝色大海上的绿岛,命中注定是自由的基石,这一年他整三十岁,而立之年,他将自己的命运以及承载命运的肉体就钉在了这块基石上。人马纷至,立足未稳,作为总主笔,他在报上发表《设防的基础在人心》的社论,称国民党撤台军政人员为“政治垃圾”,触怒了当局,自己则被扫地出门。

当年,他曾在西南联大求学,可以说,那7年,是中国大学教育最好的年成,整个西南都有一种预感,中国自由民主经百年孕育,在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抗日中,即将破壳而出。殷海光将所有的梦想和热情都投注到国民政府身上,但内战的结果,使自由民主在两岸再次难产。他无怨无悔,充满信心,决定在台湾岛上,为中国重拾自由民主的落花。可新闻无自由,蒋公刚入台,即以一党独裁,稳定压倒一切,对本土反对派和自由主义者的嘴巴要坚决钳制。

殷为台岛第一代自由主义者,当他被作为扰乱人心的“异议分子”暂时扫到台大的大箩筐里时,他终于与曾给予厚望和情感的国民党决裂了。虽痛苦,却坚守了自由者的底线,他在讲授逻辑学、哲学、历史学时,从来没有停止对自由民主的常识普及。

恰好,这一年远在国外的胡适,委托雷震在岛内创刊《自由中国》杂志,胡适难释的情怀,殷海光担当起来,以其坚毅的自由信念,开启了台湾的《自由中国》时代。那时,有几人像他那样点燃灵魂的蜡烛,燃烧自己的生命来写作、演讲呢?《自由中国》就像一只自由的灯笼,照亮了台湾阴郁的上空。他批判政权,从不骂个人;他承担着对每一个字的责任,用血写的字,写出生命的自由款式,以其高贵品质,感召了一代台湾人,成为今日台湾的民主先生。

1960年雷震被捕,《自由中国》殉难,殷海光先生则被以“伪自由主义者”、“文字卖国者”、“煽动颠覆政府”等罪名软禁;1966年国民党用尽一切手段,迫使台大不再续聘殷海光先生,并禁版他的著作,使他失去了赖以为生的所有经济来源。命运来了,他必须坦然面对,罹患癌症,凄凉,恐惧中,他的老师金岳霖、哈耶克、波普尔、罗素的影子都在陪伴着他。1969年他终于离开了那个还未获得自由的世界,但他为自由受难,有福。巧的是,他的原名就叫福生,恐怕是个自由之谶,应验了自由者为自由而死的福分。

鲁迅先生曾说“我们活在这样的地方,我们活在这样的时代”,周作人也说“中国的确是中古的国”,那其中,意味深长。

两位大先生的话,殷海光先生是懂的。在《中国文化的展望》中,他用逻辑学的力量,证明了我们依旧生活在“天朝模型的世界观”里。

先生过世,都快半世纪了,许多中国人生活的境况,依旧还在泛着古老年代的灰黄尘迹,不断增长的高楼和GDP,并不能带领我们走出中世纪,引导我们前进的,倒是先生投映在历史上的一个中国梦的自由款式,它启发了我们在小书《自由的款式》之序言里如是说:

人生而自由,是一条公理,可经验告诉我们,人是历史的产物。

人必生于某个历史时期,长于某种文明样式,这一基本事实,决定了我们如何实现与生俱来的自由意志,天赋人权作为绝对理念,必定要获得历史的形式,转化为文明样式,为社会提供一种生活方式。

我们常说“命运”二字,偶然地生于某个历史时期是我们的“运”,必然地进入某种文明样式是我们的“命”,好的文明,应该是天赋人权的摇篮,是人生而自由的保护伞。

在一个好的历史时期,进入一个好的文明里,那当然就是“幸运”。如有不幸,生为奴隶,被人统治,在灾难的丛林中,那就权当作绝对理念的最后证据:“不自由,毋宁死”!奴隶以自己被奴役的状态证明了自由的价值。

这本小书,是我们在去台北的飞机上,才开始下厂印刷的,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带来供奉先师,这就算是给先师交的一份作业吧,相比先师馈赠于后世让晚辈分享的自由遗产,我们惟有汗颜。

绿的栽植,背靠光的温暖,但它不遮不蔽,参差扶疏,枝叶支离了缝隙,斑驳让黑暗起了凹凸,于是自由的碎影摇曳着晚风的浪漫,吹乱了后花园的幽暗。先生亲手开着的小溪,对面坡上就是夫子读书台了,一块完整的曲尺型石凳,外加两块小方石凳,簇拥着一个小石桌。这一定是自由思想的论坛,独立精神的基石,也许殷海光先生就坐在这儿,为他的自由主义确定了款式:批孔、提倡科学、追求民主、好尚自由、倾向进步、用白话文;相应者为:严复、谭嗣同、梁启超、吴虞、胡适、吴稚辉。这样说来,颇为有趣,不过,我们以为,自由有款式,但没有门槛,我们也试着成就其中的一款吧。

自由不孤,殷海光是坚信的。也许就站在这读书台上,他宣称“历史站到自由一边”,如今,台湾终于如其所愿了。殷海光瞪着他那双知识分子的“时代的眼睛”,一边紧盯着国民党的一党独裁,一边又发现了与民主制度相应的自由的款式。他说民主制度比较接近自由,民主制度“数头而不必砍头”,无独有偶,晚年遭遇文革肆虐的陈寅恪却在低吟着“平生所学供埋骨,晚岁为诗欠砍头”。

 

《中国经营报》2013119日通往立宪之路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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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君

李冬君

141篇文章 6年前更新

学者,任教南开。著《文化的江山》《通往立宪之路》《落花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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