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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中国革命战争与战略问题

――牧野之战随想

            别墨

《中国经营报》专栏--挑灯看剑--青铜之战

《中国经营报》专栏--挑灯看剑--青铜之战



 

殷人善战,是因为同一时期的诸多方国,还处在从新石器向青铜时代的过渡阶段,而殷人凭借其青铜工艺率先进入了青铜时代,用铜器与石器战,胜负立判。

商朝初期,殷人所向披靡,晚期,纣王多胜,但已胜之不易,就因为战争是青铜器对青铜器,变得势均力敌。此种变化,乃“履霜坚冰至”,要从太伯和仲雍谈起。

两兄弟南下翦商,奔走在3000年前的两江地盘上,从江西到江东,一路走来,沿铜锡矿产带走,一边传授青铜工艺,一边传播革命理想,从赣鄱流域,走向宁镇山地,进入湖熟文化圈里,落脚在太湖一隅——无锡。今日无锡,那时有锡,改称无锡,恰如“此地无银”,青铜乃铜锡合金,宁镇山地靠近无锡而有铜,无锡原有锡,铜锡,一个也不能少的。

两位王子来时,正值两江地区从石器时代转向青铜时代,他二人刚好助推了一把长江流域青铜时代的到来。

他们是沿着长江中下游铜矿带奔走的,足迹涉猎湖北大冶、江西瑞昌、安徽铜陵,并以采药的名义,盘桓于当涂与江宁交界的横山,即今之小丹阳,由附近铜井、铜山地名可知,这一带原是铜矿产地。

长江下游铜矿带,如以江宁(南京)为中心,可分为两支,一支往东去,分布在宁镇山地,如江宁与句容接壤的九华山铜矿区,就发现了伏牛山和安基山两处古铜矿,另一支向西,经由宁芜十里长山,直至铜陵,铜矿就更多了。因此,“金陵”之名,非特指钟山一隅,而是宁镇山地铜脉标志,不是欲盖弥彰之“此地无银”,而是广而告之:此地有金!这便是王气。

王气说模糊,是个综合指数,跟天、地、人有关,而其根本,则为气字。气行于天,而有灿烂星空;行于地,而有壮丽山川;行于人民,而有文化普及,而有英雄辈出。这样的气,就是王气,两位王子带来的,就是这样的王气,王气在湖熟文化里,化作王子之歌。

歌是越女用越语唱的,鄂君子请人用楚语译出,译得那个美呀!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是越女唱的,她一边划船,一边唱,唱她心中的王子。这歌儿,代代相传,究竟传了多少代,到了她的歌喉?大禹治水,来到越地,风雨之中,也许听过这首歌。太伯和仲雍,从赣鄱流域来到宁镇山地,可能也听过这首歌。也许这歌,就为他们而作。

王子革命,能伴随爱的歌声,可谓幸运。越女呼唤王子,他们相逢了,相逢于长江边,他们相遇了,相遇于太湖畔。同是天涯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王子说:我一无所有,惟有自由,你跟不跟我走?越女说:我一无所求,但求自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于是,携手而去。若干年后,在宁镇山地和太湖流域,出现了一个方国——“句吴”

到了商晚期,“句吴”崛起于东夷,成为殷人的劲敌,殷人的注意力,遂从西北转向东南,一次又一次伐东夷,用尽了国力。还记得太史公在《史记》里怎么说的吗?他说,天下事,起于东南,成于西北,还把这一条,作为了历史规律。然,其言所据者,近以楚汉之事——楚以东南亡秦,而汉以西北称帝;远则,实为殷周之际的革命——太伯于东南起兵不已,武王在西北毕其功于一役。

武王伐纣,只有一战,那就是牧野之战,战于公元前1046年。

关于此战年代,有四十多种说法,各有其依据,以《三统历》为据,推断在公元前1122年;用颛顼历来推算,则定为公元前1066年;以《古本竹书记年》为据,又曰公元前1027年,本文则以古代日食年代的推算以及在克商那一年出现的天文现象的研究为准。

周人对战争,准备很充分。在战略上,从太王时代起,就开始翦商,从太王翦到文王,历三世而一以贯之。武王时,三分天下,周已有其二,完成了对商的战略包围,尤其太伯和仲雍所在的东夷,牵扯了商主力。但这还不够,要想取而代之,还得有合法性依据,文王演《周易》,就从根本上来解决合法性问题。以天命取代上帝,将战争转化为革命;用民本主义取代神权政治,君权神授就变成了民心所向,而且将天命观的来源,上溯到商人祖先。

汤伐夏桀时,对民众说:“格尔众庶,悉听朕言”,不是我要战争,而是“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夏有何罪呢?汤说,桀不恤民力,人民要和他拼命,说:“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而汤自许是个敬畏上帝的人,人民有难,他不能不管。他说:夏德若兹,朕必往。鸣条一战,汤灭了夏桀,600年以后,其子孙重蹈覆辙,现在轮到周武王来教训汤的子孙了:

武王先讲了一通“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的道理,将战争提到宇宙论和天命观的高度;接着,就历数了商王“纣”的种种罪行:“今商王受(纣),弗敬上天,降灾下民”,这是总论;在总论的下面,他一条一条的算账,每一笔账,都是一条死罪:

其一,纣贪图享受,不顾人民死活,“惟宫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于尔万姓”;其二,纣“敢行暴虐”,杀人无数,竟然“焚炙忠良,刳剔孕妇”,使“皇天震怒”;其三,纣不知命,不敬神,不祭祖,“弗事上帝神祇,遗厥先宗庙弗祀”,自称“我生不有命在天”,试图超越神和祖,直接受命于天。算了三笔帐,得出一个结论:“商罪贯盈,天命诛之”!

这是一篇好文章,论帝王学,乃上上之选,史称“尚书”,良非虚言。

武王率领盟军,向东方迎着木星前进,行军到汜水时,忽降大雨,过共头山,山崩塌了,天空出现了彗星,头朝东,尾向西,奔朝歌而去。朝歌,是纣的都城,从羑里(今汤阴)向南行,行至淇县,就是那时的朝歌了。纣发兵迎击,向西南行至新乡,那时叫牧野,在这里打了一仗,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仗,《尚书》里面有记载,还铸在了青铜器上。

这件青铜器,称为“利簋”,1976年在陕西临潼出土,器内有铭文四行,共三十二个字,提到了这次战争。武王征商,在甲子那天,向名叫“利”的右事卜问吉凶。他做了一个好梦,可面对纣王大军,他还是要卜问一下。卜问的结果,与梦相同,故曰朕梦协朕卜,戎商必克。其梦与卜都应验了,便在辛未那一天,赐青铜给右事利,利铸器,为“利簋”。

在新乡,历史滚烫,那是革命发源地,不光周人革命的牧野之战在新乡,殷人革命的鸣条之战也在新乡,两位革命的祖师爷汤和武,都在这里成就顺天应人的梦想。

牧野,一马平川,利于驰骋,周人以战车冲击临时召集的殷人,而非步兵,不仅挥写了中国革命战争与战略的第一篇章,还以马拉战车,圆了革命梦想。

 

《中国经营报》2013年6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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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君

李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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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任教南开。著《文化的江山》《通往立宪之路》《落花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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